落月灯

但愿那月落重生灯再红

【帝旭X缇兰】春庭夜宴(四十二)

#逆天改命 兰亭集旭我成全#






帝旭在玉极宫同朝臣们议政,吵吵嚷嚷一整日,直到晚膳后,才余下空来,便起意带淑容妃在行宫各处走走。

他多年未至,也不甚熟悉,于是请了虞尚宫作陪。

他其实已记不起究竟有多少年没有踏足于此了,行宫各处殿宇虽打扫得干净,却掩不住苍然之色。

池苑尘旧,石麟圯壤,尚宫言语间,帝旭偶有吉光片羽闪过脑海,却心生苦意,不知该如何开口向缇兰道出种种往事。

说起来,那各处殿宇的主人,都陨灭在了仪王之乱中,无一幸免。

杀出天启城的那一日,他本携余下的羽林军将士于正面御敌,让宫中手无寸铁之力的妇孺,那些太妃太嫔,不及垂髫之年的小宫人们得以从西侧角门逃出去,可没有想到的是,他自南面拼杀出去,转身就见西面起了火光,他清点兵马欲再杀回西宫,却被人拦住了。

他留下护送老弱妇孺的几名中郎将一身狼狈,双眼不住地流泪,面上尽是火烬后的烟灰,踉跄来报,他们告诉他,是先帝的萧容妃,明容妃等带人在西宫点了火,引来半数叛军,众人身投火海,殉宫了。

她们临死前托中郎将给他带话。

“先帝已逝,国祚飘摇,我等纵然活着亦是拖累,不如尽力一试,为二皇子,不,为新皇谋一条血路。望陛下力振王旗,报仇血恨,待有朝一日得诛逆贼,重回天启,勿忘酹酒告祭。”

帝旭每每想起,便又回到那一日,冲天的火光,滚滚浓烟映着天启城的落日熔金,仿佛是熊熊烈火点燃了西沉的日头,他已悲无可悲,只觉得无力,用尽全身力气握着剑,这是他从宫中带出的,唯一一件遗物,是太子自缢于城墙之上前命贴身内侍自金城宫取来送与他的。

眼前各处殿宇沉寂,玉林殿住过萧容妃,她是个有些气性的,嘴上不饶人,常常连先帝的面子也敢拂;玉乔阁里明容妃住过,记得她同母妃交好,但沉默寡言,丧女后便一直病怏怏的;前面玉琮殿是太子住处…… 这些人,临去时将累累血债都交托到了他的手上,于是他带着怒意,一刻不停,直到逆贼人头落地,直到尘埃落定,直到告慰罢亡魂。

他没有愧对过他们所托。

天启的旧宫已面目全非,如今在行宫,才找得到仪王之乱前的影子,才恍恍觉出来,他过去十年间,让他痛的,不仅仅是紫簪的死。曾经年少时繁花似锦的岁月,不过短短一日便落尽了,曾经在他生活里的人,纵然没有那么亲密,他们死时,在他心里,也是有声的。

此刻他忽然就明白了,为何那日,看到缇兰拿着一瞬花落的桃花枝手足无措的样子,他会感到难过,因为他曾经便是如此,也握住过扑簌而落的花枝,只是那枝头鲜妍的桃花,换成了他身边一个个同他有过交集的人。

他握紧了缇兰的手。



又行几步,帝旭脚步放慢了,因为眼前点着明灯的旧亭台,他熟悉。

“陛下想入殿再看一看么? ”

虞尚宫停住脚步问道。

缇兰看着帝旭,帝旭仰面看着匾额,没有说话。

她暗暗察觉这古旧的殿宇对陛下和虞尚宫来说不一样。

“玉…… ”

缇兰辨认着匾额上的字,字迹斑驳,难以辨认。

“玉晖殿。”

帝旭垂目轻声告诉她,她怔怔看着陛下,但他不再言语,似沉浸在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里。

缇兰转头看到两名小宫人打着灯,虞尚宫已打开了锁,推开了宫门。

帝旭牵着她的手,跟着虞尚宫步入庭院,迈入殿中。


暗牖悬蛛网,空梁落燕泥。

帝旭取过灯,照向四处。屏风边垂着丝绦,美人榻上摆着一只芙蓉软枕,玉色的瓷瓶里插着枯掉的花枝,四处蒙尘,却仍像有人住时的样子。

“先帝最后一次移驾蝶泉谷消暑时,母妃没有同行,想来便是那时就落锁了,算到今日也快有二十年了。”帝旭同虞尚宫说。

“是,老奴刚来时问过,先帝不曾将玉晖殿给别人住过。”

虞尚宫说道。

缇兰明白了,这是陛下的母妃在行宫的住处,想起他昨日午后同她说的话,大约先帝与母妃,也有过一段隐秘复杂,连陛下都不知的故事。

窗下有一把琴,缇兰走了过去,轻轻拨了下弦,这把琴放得久了,不曾松过弦好好养护,因而弦嗡嗡而鸣,不再清亮,振起琴案上的灰尘微扬。

帝旭闻声走到缇兰的身边,也抚摸上这把琴。

这把琴原来在这里,母妃竟舍得将它丢在这里。

帝旭叹了口气,心中的疑问再也按耐不住了,他摆了摆手,穆德庆和内侍们将灯摆在各处,躬身退下了。

“虞尚宫,先帝与母妃为何离心?”帝旭问道。

被他突然一问,虞尚宫愣在了原地,看着帝旭的眼睛,看了许久。

“陛下曾责怪娘娘,怨娘娘不争,说许多事不该忍让。”


“陛下不知,娘娘为陛下,是争过的。”

虞尚宫缓缓说。

“阿娘…… 阿娘何时…… ”帝旭闻言慌乱。

“就在注辇送来紫簪殿下那年。”

缇兰闻言心中一惊,望着陛下,陛下皱着眉头,看神情似猜到了什么,又不敢相信。

“注辇使节带来了注辇王君的国书,愿与先帝交换质子,建两国邦交,先帝允了。可一国太子绝不可送与他国为质,又适逢明容妃的棠华帝姬逝世,鄢陵帝姬久病,只余陛下和昶王殿下两人可选。昶王殿下的母亲贤贵嫔不愿将自己的孩子送去注辇为质,日日哭闹,恳求先帝将昶王殿下留下,可娘娘,亦是不愿陛下去注辇受苦的,先帝夹在其中很是为难。”

虞尚宫见帝旭沉默不语,她知道,陛下定是一时间很难接受,他一直以为,从始至终,质子的人选只有昶王一人,她顿了顿,继续说,因为故事说到这里,没有理由停住了。

“先帝动摇过,亦曾拿往日情分同娘娘恳求过此事,说陛下年长些,比起昶王殿下年幼,在注辇应是更周全些。但娘娘没有相让,同先帝说,如若先帝顾惜他们之间的情分,定不会将他们的孩子送往注辇,娘娘跪下,平生第一次恳求先帝。”


虞尚宫眼睛里带了泪。

缇兰看着神情恍惚的陛下,握住了他的手。

“先帝许是愧疚,许是难做,慌乱之间,直直问娘娘,你这一次为何偏要让朕为难,执意将阿旭留在大徵,是不是当真如他们所言存了念想,也觉得阿旭有本事与太子一争。先帝如此说,当真是伤了娘娘的心。”


“他们?是谁同父皇这般讲?本王知道朝野上下是有如此传言,可并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,老青海公也不知,是谁啊?”


帝旭愤然之间,他拉住虞尚宫,急急问道,又回到了做旭王时。

虞尚宫摇了摇头,叹息一声。

“略想一想便知道是谁罢。”

帝旭一下便明了了,少时不知全貌,很是委屈,如今想想便明白了,左不过贤贵嫔,她出身将门世家,父兄在朝为官,为保自己的孩子,放出如此传言来,让先帝疑心,并不是难事。

“陛下,娘娘并不在意外面说什么。”

虞尚宫幽幽说道。

阿娘在意的,是同她相知相许的父皇,竟不信她。

帝旭怅然,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喟叹。

少时的旭王不懂,可此时握着缇兰手的帝旭,他懂。

“余下的,陛下虽不知全貌,也知道结果了。先帝久久踌躇不定,最后是注辇选出的质子,他们选了年幼的昶王殿下,留下了…… 同紫簪殿下年龄相仿的陛下。”


虞尚宫点到为止,不再详言,以陛下之聪慧,定然能明白她言中之意。

一切他曾经觉得疑惑的事,终在此刻有了答案。

先帝算,贤贵嫔算,注辇算,命运就是如此千算万算间交杂在一起的。

母妃与先帝尘封的故事,多年的秘辛,原来与他有关,全与他有关。

在皇家,在这金玉笼子里,阿娘这般洁净之人,也难逃凉薄的揣测和猜忌。


“母妃与先帝,便到此为止了么?”

他还不甘心地问,但他其实都明白,母妃同缇兰是一样的脾性,后来之事,也难有回转的余地了。

“先帝有意重修旧好,可…… 先帝到底是九五至尊。娘娘,不过是他后宫嫔妃之中的一个罢了,娘娘明白这个道理时,已是弥留之际了。”

“娘娘不是没有期盼过,只是…… 先帝是陛下的父皇,却不是娘娘的夫君。”


帝旭笑了,这便是他想要知道的答案,他笑着笑着,流下了眼泪。

缇兰轻轻抹去陛下眼角的泪,帝旭望着缇兰,她的眼睫上,也氤氲了泪气。

他是那样一个至情至性之人,他从不是凉薄的君王,是母妃,母妃教导他成为一个情深意重的夫君。

“母妃临去时,放下了么?”

缇兰轻轻问,她替陛下问。

虞尚宫苍老的面庞上老泪纵横。

“淑容妃莫要哭啊,娘娘若还在,一定会喜欢淑容妃的,见淑容妃陪着陛下一同垂泪,会难过的。”

缇兰点了点头,帝旭轻轻将她揽在怀里。

虞尚宫弯腰自地上捡起一枚珠钗,不知这枚珠钗怎从妆台边落在了地上,或许落锁前,也有人如他们一般走进过这里,睹物思人。

“娘娘临去时说过几句话,她说,愿以此生修来世,做一对寻常夫妻,只是不知他愿不愿意。”

尚宫说罢,帝旭缓缓闭上眼睛,滚滚热泪滑过脸庞。

缇兰轻轻环住他的腰,紧紧拥着他,她知道,这世上,只有她此时能给他安慰。


咫尺天涯,只差一点点,便是永远。

想起先帝临终时的样子,母妃这一问,毋庸置疑,是有答案的。

如若先帝能听到母妃这几句话,如若母妃能听到他的回答,也不至那般悔恨了罢,至死难瞑。

“阿娘,愿意的,父皇一定是愿意的。”

帝旭轻声呢喃道。



回去后,陛下精神倒是尚好,只是有些沉郁,照常同她沐浴,哄她睡觉。

入睡前二人都没有说话,陛下双臂紧紧拥着她,柔软的吻,落在她的发间,额上,轻轻含着她的唇,同她唇齿缠绵,然后将脸埋在她的颈窝。

她知道,陛下需要她,需要她抱着他,吻着他,握着他的手,久久不离。

就这样沉沉睡去。


在梦里,她梦到陛下带她去了寿春宫,看样子,是重新修葺后的,她见过的寿春宫的样子。

血红的丹墀,斑斓的琉璃,她和陛下相偕而上,见到幽暗殿内坐着一位穿着宫装的妇人,她看不清面庞,妇人将她的手,同陛下的手交握在一起。

大约是陛下的母妃。

“缇兰,你应唤母妃阿娘。”陛下如此说。

他们是夫妻,自然要如此。

她点了点头,笑着唤她阿娘,妇人应了,让她站得近些。

陛下拉着她的手,走上前几步,她看清了妇人的面庞。

不是陛下的,那个她素未谋面的母妃。

而是她的阿娘。

缇兰惊醒。


“阿娘!”


“淑容妃,淑容妃醒一醒。”碧紫跪在床边,小声唤她。

缇兰睁开眼睛,坐起身来。

“陛下呢?”

“陛下有急事,四更天时,青海公来请,陛下去玉极宫了,命奴婢在这里陪着淑容妃。”

缇兰点了点头。

“左右也是睡不着了,扶我起来罢。陛下昨日辛苦,过几个时辰还有早朝,咱们去炖些如意羹,给陛下送去,补补精神也是好的。”


碧紫点了点头,为淑容妃披上衣衫。

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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