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月灯

但愿那月落重生灯再红

【帝旭X缇兰】春庭夜宴(四十三)

#兰亭集旭我成全#





暮云沉沉,天光将冥,天启城玄铁色的城墙下,响起了一声马嘶,疾驰的马儿因骤然勒紧的马缰扬起了前蹄,马蹄铁重重落在官道上,震起石缝中的黄沙,黄沙落下,才看得清马背上的将军,清瘦的郎君穿暗红的军袍,乌银的铠甲。

候在城门外的方卓英远远看到,跑去那一人一马身旁。

“汤将军。”

卓英看出他身上有伤,伸手握了他的手,借他一分力下马。

待下得马来,才发现汤乾自手臂上的血应是流了一路,马缰上,手上,尽是暗红的血痕,心中暗惊。“汤将军,末将带了御医来迎你,先在城防营一歇…… ”

“方将军不必,不过是肩上的伤挣开了,先见陛下,本将有要事相告,耽搁不得。”


方卓英犹豫片刻,还是点了点头。

自汤将军到了中州,就有沿途霁风馆岗哨一路将消息传回了宫中,陛下午后便命他在此等候,想来是有意第一时间同汤将军会面。雷宛之战一触即发,轻重缓急他最是清楚,于是也不再苦劝,命人套了马车来,扶了汤乾自上车,令御医随侍。



马车上,御医为汤乾自上药,那大大小小的伤,覆结在肌肉上,猩红狰狞,看右后肩一连三个箭痕,像是以人肉之躯为盾,抵挡住敌人的箭矢,纵然方卓英见惯了,亦觉得喉头涌上不适的血腥。

滁潦海之役,是血战。

“将军若是痛,不如同末将说说话。”

“陛下为何突然移驾蝶泉谷?”

半晌,汤乾自向方卓英问起此事,卓英一愣。

“自然是为了淑容妃。”

方卓英理所当然地说,这些日在陛下身边,陛下用情至深,他们一干人早就习以为常了,不觉是什么稀罕事。
汤乾自却幽幽抬眼看向方卓英,目含探究之意。

“雷宛一战早就传开了,宫中人多口杂,淑容妃若是知道只言片语,定会为此神伤,陛下因此携淑容妃来了蝶泉谷。”

汤乾自闻言垂下了眼睛,点了点头后,便是长长久久的沉默不语,直到御医包扎好伤口,唤他,他才回过神来,将衣衫系好,重新穿起铠甲。

他们不再攀谈。

卓英不解,看着汤将军的神色,卓英似乎猜到了什么,又不甚明白,他暗暗记下此事汤乾自的反应,待海市回来之后,好好问一问他。

汤乾自撩开了车帘,自小小一方窗望去,外面一片漆黑,但是能听到马蹄声,车辙碾地声之外的草木窸窣。

蝶泉谷。

陛下为她,当真能做到如此地步么?









“虞尚宫。”


缇兰喝罢了晨起的汤药,放下瓷碗,自妆台镜中看到来人,笑着转头。

虞尚宫将蜜饯递给淑容妃,淑容妃捡了一小块,放在嘴里噙着。

“淑容妃,老奴为您梳洗罢。”

尚宫行了个礼,笑说道,接过了碧紫手中的发梳。

“怎好劳烦尚宫。”

“老奴多年未得机会给贵人梳妆了,手变得粗笨了,淑容妃莫要嫌弃老奴老眼昏花才是。”

“那便多谢尚宫。”


尚宫点了点头,轻轻为她梳顺发尾。

簪上一套晴水冰镶嵌的银丝花钗,翠石剔透,盈着淡淡蓝光,又选了一对银莲纹垂苏步摇,发前佩海棠华胜,尾端银坠饰额。

“好看,尚宫所选,甚是端庄。”

“是淑容妃貌若琼华,怎样都是极美的。”

缇兰温柔笑笑,转身,轻轻握了尚宫苍老的手。

尚宫感觉暖意自手心传到了心里。

娘娘从年少时将她带在身边,主仆两个常常说些体己话时,娘娘也如这般握着她的手。

淑容妃不知不觉间,给了她许多安慰。

“不知尚宫愿不愿同晚辈说说话。”

缇兰谦逊诚恳地说。

“老奴求之不得,淑容妃若有想问的事,老奴知无不言。”


她照料陛下长大,淑容妃如今是陛下身边唯一的可心人,若想向她问些陛下少年之事,讨陛下欢心,也是应该的。

陛下也特特交代了她,陛下说,他心里有淑容妃。陛下那般郑重,她便明白了,淑容妃想知道任何事,都是可以的。


“战事平息后,陛下回到天启后的那几年,过得很苦么?”

尚宫闻言有一瞬静滞,她想或许淑容妃会问些陛下做皇子时的事,问些喜好,问些忌讳,甚至,问些旭王妃之事…… 却没想到,这些她皆不问,她独独问起陛下最难熬的那几年。

虞尚宫一时百感交集。

淑容妃抬起眼睛,殷殷望她,带着些不知该不该问的怯懦,眼神中却是关切的,这个问题或许存在她的心中许久,陛下曾经的痛,她是那么在乎。

虞尚宫看着淑容妃,酸涩涌上心头,苦么,自然是苦的。

“老奴重新回到陛下身边时,已是天享元年,只匆匆见了一面。”

尚宫开口答她,没有松开她的手。



娘娘死后,年轻的旭王离开天启,前往封地前替她安排了行宫的差事,让她在此颐养天年。

后来先皇薨逝,起了战乱,她听闻旭王逃出了天启,很是庆幸,感念娘娘庇佑。避世桃源,她躲在山中,日日烧香,祈愿她和娘娘一手带大的旭王,能如娘娘临终所愿,去到天涯海角,快意余生。

可谁知,八年后,待战火平息,她从山中出来时才知道天启城换了新的主人。

不是别人,是她的旭王殿下,她和娘娘殷殷期盼长大成人,潇洒快活的孩儿,这世间,最不愿坐上那王座的小皇子,以失去他所爱的一切为代价,回到天启城,自缚羽翼,带上了沉重的镣铐。

再见面时,是在天启的金城宫里,他坐在龙椅上,静静地看着她。

那幽暗的王袍,狰狞的金冠,似乎将他裹挟住了,他一动不动。

“虞尚宫,你白了头发。”

他开口如此说,声音苍凉,再不是曾经吵闹的少年郎。

“旭…… 陛下不该回来,不该回来呀。”

她一霎丢了全部的规矩,忍不住直言道,眼泪止不住地流,他该在山水间,在江湖悠远中肆意徜徉,唯独不该在这金笼子里。

“万民无所仰仗,朕走到这一步,无法逃了。”

陛下如此说,眼中死水无澜,眼角却有泪光闪烁,很快隐入他的鬓角。

即使在她的面前,看着他长大的亲人面前,他也无法肆无忌惮地流泪了。



虞尚宫徐徐道来,将那日陛下的神态,举动,一丝不苟地转诉给了淑容妃。

淑容妃握着她的手一丝丝凉了下去,眼睛中满是怜惜。

“那时陛下失去了他在乎的一切,青海公病重,这世间苦苦支撑的,唯有他一人而已,怎能不苦呢?老奴想要留下,同穆内官分担些,照料陛下的起居也是好的,但是陛下不愿。”

虞尚宫摇了摇头,叹了口气,眼睛流下泪来,眼泪顺着面上沟壑滑下。

“陛下不愿老奴因见他而伤心,因此让老奴还是回到行宫,安养晚年。老奴也明白,如若执意留下,陛下亦会常常想起从前,娘娘还在时,合宫琳琅热闹的样子。”

缇兰闻之,神色哀戚。

梦中的红药原已是痛苦至极,那夜夜枯坐幽暗王庭的陛下,又该是多么痛呢?

她一直好奇的,将陛下逼疯的那几年,究竟是怎样难熬的,如今总算从虞尚宫口中得知了。


尚宫拭了拭泪,意识到在淑容妃面前失态了。

“人老了,说不得这些事了,让淑容妃见笑了。淑容妃莫为陛下伤心,如今好了,有淑容妃陪在陛下身边,陛下也不觉得孤寒无依了。”

缇兰乖巧地点了点头。

看着眼前的淑容妃,尚宫心生怜爱,她完完全全明白了为何那日陛下说起淑容妃,说他从未将她当作过旭王妃,说缇兰只是缇兰。

这世上,又有谁能不为她的眼波失神呢,楚楚可怜中又自有她的坚定,这亦是一个同陛下一般可怜的孩子,他们心意相通,原是应该的。

忽然想起陛下那日交代的话,尚宫紧紧握了缇兰的手。

“好殿下,听尚宫一言,许多事乃是命定的,难以转圜,是会痛的。但是总会过去的,过去了就好了,总归有陛下在呢,莫怕。陛下心中爱重淑容妃,他只有淑容妃了,淑容妃不为别的,为了陛下,也要好好的,你们夫妻二人,长长久久的。”

尚宫言真意切,缇兰听进心里去了,她想着,或许是陛下曾经为她担惊受怕,尚宫也是有所耳闻罢。“缇兰会握着陛下的手,陪着陛下的。”

缇兰认真承诺道。


尚宫点了点头。



“淑容妃,如意羹好了,可要趁热送到玉极殿去?”

碧紫提了食盒来。

“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喜欢,他偶尔食甜,偶尔又说口苦。”

缇兰揭开食盒,轻轻闻了一闻,这是母妃教给她的方子,夏日里补气最合适,闻气味,应是炖得正好,将百合的清甜炖出来了。


“陛下会喜欢淑容妃的心意的。”尚宫回答到。

缇兰轻轻笑着,站起身来,接过了食盒,向尚宫点了点头,穿上外衫,同碧紫往玉极殿去了。




五更天,玉极殿灯火通明。

汤乾自迈上金阶,偌大的殿中,唯有陛下一人,见他到来,缓缓收袖端坐。

陛下衣冠齐整,想来等了有些时候了,只是看神色,有浓浓倦意。

汤乾自行了礼,帝旭抬手赐座,待坐下,汤乾自将带来的罪证摆上了白玉桌案。

一段血迹斑斑的衣料,摊开来,包着的是暗金色的精金锁链,上面凝固着干涸的血。

还有,自他手中交托出去的缇兰的家书,如今辗转漂洋过海,又回到了他的手里。

血,血,血,依旧是血的指痕。

“这些,是王妃托臣交予陛下的…… ”

汤乾自艰难开口,打破了寂静。

“…… 是淑容妃见不得的东西。”


帝旭皱着眉,轻轻捏起一截锁链,叹了口气。

他曾设想过,如若同缇兰的母妃相见,他许是会惶恐的,他曾那样对待缇兰,见到她的母妃,心底自然是歉疚的,另他多年无有长辈在侧,暗地里也反复考量,该如何摒弃掉帝王的身架,同母妃相处。

可如今这些忐忑,都不必作数了。

纵然习惯了别离,见惯了生死,见眼前此物,亦是心中刺痛。

缇兰,自然是见不得的。

“朕明白,自然不会让她见到。穆德庆,将这些物证,好生收起来,过些时辰紫薇殿上让诸位朝臣看看,明白些事理。”


帝旭的手紧紧握了血绸,指节泛白。

“朕…… 定不会辜负王妃所托。”

帝旭缓缓松了手。

穆德庆小心将这些血证用玉盘盛好,盖上白绸,行了个礼,躬身退下。



“陛下。”

汤乾自起身行礼,见陛下如此反应,他心中犹豫了许久的事,有了一个了结。

“如若陛下决意将此事瞒过淑容妃,还请陛下周全谎言,瞒过一世。”


他本意…是想要亲自告诉她,可日夜兼程,千山万水赶来,这一路,百般设想她的难过处,愈发觉得不忍心,看陛下的神情,也是不忍罢,陛下若想瞒,还是有一线可能的。

“瞒?”

帝旭苦笑。

“朕没想过瞒她。缇兰如此聪慧,哪里能瞒得住,母子连心,她亦是有感应的。这种痛,朕一次又一次亲历过,所以最是明白,比起痛来,更痛的是悔。”


他看着汤乾自,忽然心中没有了曾经次次见到汤乾自,想起他同缇兰之间曾经种种的那般嫉恨与焦灼,他有了容人的气量。

宛州传来的消息,说汤乾自身负重伤却一刻未停返京面圣,这般披星戴月地赶来,有几分为着战事,又有几分为着淑容妃?汤乾自迟缓的手臂,深陷的双眼无一不在告诉他,他定是牵挂的。

但牵挂,却未必心意相通。

他伸手托了汤乾自的手臂,让他起身不必行礼。


帝旭如此笃定,是因为他明白,他所选择的,亦是缇兰的选择,她会想要知道,知道这一切,或许很痛,但有他在,她会捱过去的。

这世上,唯有他与缇兰是夫妻,是知己,彼此之间互通心意,外人无法明了。

汤乾自,他不懂。



“那么还请陛下为淑容妃考虑,不要将王妃自戕一事原原本本告诉淑容妃,她会受不住的。”

汤乾自起身,眉头拧起,他其实已下定了决心,向她讲起另一个故事。

“是臣,是臣办事不周,在离开注辇的途中,因躲避追兵,害王妃身亡。”

汤乾自面色平静,狠心如此说道。

“你就不怕,她虽不至恨你,却也会因此有怨在心。”

帝旭语气寒凉。

“恨臣,应该的。有恨,才不至那么痛苦,才会好好活着,陛下可替淑容妃惩戒臣,降罪于臣,流放,发配,将臣下狱,斩杀,淑容妃不见臣…… ”

汤乾自声音有些颤抖,却字字清晰。

“…… 便不会想起母妃因臣之罪而身亡之痛了。”


帝旭看了他一会儿,皱眉摇了摇头。

“愚蠢至极,汤乾自,朕原想你该是个聪明人。”

汤乾自垂首听训,他揣摩不透陛下此言之意。

“你可知,她将你视作兄长,视为亲人!她失去母妃已是悲痛万分,如若按你所言,将此事全然怪在你的头上,她非但不会怨你,只会悲上加悲,替你求情!她那般心肠,你岂会不知?你愿做这个英雄,是为了你自己心里好受些罢,你可曾想过她!”

帝旭一甩袍袖,厉言道。

汤乾自大惊,抬起头来,他未料陛下会这般想。

帝旭垂目看了他一眼,很快移开了目光,那独独留给他的一眼,很是不屑。

汤乾自明白过来,心中羞愧不已。

“朕命你亲自将此事讲给她,至于字斟句酌,你应知道该怎样说罢。”

帝旭问他,语气中已无波澜。


“臣明白,陛下用心良苦,臣感念不已。”


“告诉她,让她知道注辇所为,才能放下心中负担,不再为那样的母国所累,常怀愧疚。这样一来,从此后,在大徵,她只是缇兰,是朕的淑容妃,不必再受制于人。”


“这…… 才是王妃以死相托的意义,明白么?”

帝旭说罢叹了口气。

是他高估了汤乾自,原来汤乾自不过如此,原来他忌惮许久的情深之人,不过是个怯懦之人。


“臣明白了,多谢陛下赐教,臣定为淑容妃尽兄长之力。陛下待淑容妃情深意重,臣无以为报,愿结草衔环,肝脑涂地,效犬马之劳。”

汤乾自拜服道。

帝旭就像一面宝鉴,每一句话,都将他照得自惭形秽。

他是怯懦之人,耽搁在自己无谓的情深中。今日闻帝旭一言,忽然发觉,是他想错了,不懂缇兰的,是他。他并不知缇兰心中到底在想什么,是他从始至终从未想过,缇兰心意如何,他不曾问过一句:缇兰,你可愿…… 

是他,将她送入宫中,在她最煎熬时,对她说出了效仿紫簪殿下那番话。

汤乾自顿觉心中一痛。

他虽执黑子先手,但棋局伊始,他便落错了子,往后的每一步,都不该离她更进一步。

落子无悔,他已弃子出局了,只能遥遥做一个观棋者。



“陛下,虞尚宫那边派人传来了消息,说淑容妃醒了,欲…… 往玉极殿来,为陛下送羹汤来。”


穆德庆未避讳汤乾自,直言道。

汤乾自心中慌乱,同帝旭交换了眼神,帝旭点了点头。

“无妨,也是时候了。”

帝旭的手在袍袖下暗暗握住,镇定自若道。




小宫人打着灯,缇兰脚步匆匆,抬头仰望金阶之上,有一人在等,是陛下。

帝旭背后是几盏悬在檐上的,置于金笼当中的红纸灯,灯光朦胧,映在陛下肩头,龙纹金线耀出光来。

忽想起虞尚宫的话,这些年来,陛下一直孤身站在金阶之上,无人在侧。

她愣神儿间,帝旭下了几阶,他一贯等不及见她,浅笑握住她的手。

“冷么?”

帝旭展袖将她揽在怀里,另一只手握了她的手,贴在自己的脸颊上,试了试她手中的温度。

“陛下怎么出来了,陛下政务繁忙,臣妾为陛下炖了养神的如意羹。”


穆德庆接过了碧紫手中的食盒。

“缇兰尝过了么?”帝旭笑问。


“臣妾在玉成宫尝过了,不算甜,也问过了虞尚宫,陛下应该会喜欢的。”

帝旭捏来盖子,不愿浪费缇兰心意,匆匆尝了一口。

是微微的甜,这甜能润到人的心里。

“朕喜欢,缇兰做的,朕一向很喜欢。”

帝旭摆了摆手,穆德庆等人躬身告退。

缇兰见此很是不解,欲开口问,却忍住了,因为陛下的神色,她熟悉,她知道陛下每每如此皱眉,便是有为难的事了。

帝旭没有说话,只是牵着她的手,带着她迈入殿中。




自殿外幽暗处,迈向庭燎通明的殿中,她低头放下裙摆,想着说些什么,让陛下解解愁闷,盈盈笑着抬起脸来,笑意凝固在了脸上。

一个熟悉的身影,立在几步之外。

缇兰愣住了,望向陛下,陛下点了点头,牵着她向前走了几步,走到那人的面前。

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,暗红色的军袍,乌银色的铠甲,面颊清瘦,手上缠着纱布,那纱布透出暗暗的血色。

是震初哥哥,他回来了,他受伤了。

他也看着她,她像一个梦,他在滁潦海上血流如注时,那失神一刻中看到的那个梦。

她依旧瘦弱,却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,他暗暗松了口气。靡丽鲜妍的衣饰,衬得她越发身姿若仙,又在告诉他,这不是他的梦,是他不熟悉的,身为大徵宠妃的缇兰。

“臣,见过淑容妃。”

汤乾自单膝落地,行礼说道。

“汤将军,免…… 免礼。”

突如其来面见故人,缇兰犹在惊讶中,双唇颤抖。

帝旭知道他身上有伤,伸手将他一扶,助他起身。

“坐下说话。”

帝旭携缇兰同坐金椅上。

“朕知你与阿兄许久未见,此番他回天启,朕特命他入宫,同你见见面,说说话。”

帝旭和煦柔声道,他握着她的手,神情真挚。

恍惚间,缇兰忽然不知陛下怎突然转了性,变得如此宽宏大量,将震初哥哥称作她的“阿兄”,仿佛曾经他们因震初哥哥而生的龃龉从不存在。

就好像,他真的在带她见娘家的阿兄。

缇兰疑惑地看着陛下,生怕这又是陛下故意而为,可是陛下点了点头,看震初哥哥神情,他们二人,仿佛已聊了许久,他的手边,有一盏茶,已喝了些许了。

陛下点了点头,在默许她同震初哥哥说话。

“汤将军返京,可有阿娘的消息?”

她开口,依旧恪守本分,并未寒暄,而是直接问道。

他二人又对视一眼,汤乾自张了张口,没说出话来。

缇兰忽有了别的预感。

“我阿娘是不是不愿到大徵来?也是…… 她从未离开过王庭…… ”

“淑容妃,末将有一事相告。”


“将军直言。”


“注辇王君,待王妃并不好。臣到时,王妃已萌死志,不愿与臣同归。”

缇兰的手指,又欲掐进掌心,帝旭紧紧握着她的手。


“王妃…… 托臣……给淑容妃带话,王妃说,远嫁的公主,须记得那句话,“吾心安处是吾乡”,望淑容妃莫要再挂念她,她知道殿下在大徵过得好,便心安了,她此去,乃是解脱。”

汤乾自心一横,哽咽说道。

“汤将军这是何意?我阿娘…… 阿娘她…… ”


“王妃说罢,便自尽了。”


“不会的,我阿娘不会…… 她绝不会…… ”


缇兰摇着头,眼睛浸满了泪,她看着帝旭。

“陛下,汤将军此言不实,是我阿娘不愿来大徵,是也不是?是父皇不愿放阿娘走,是也不是?”


她慌乱地摇陛下的手臂。

眼泪如断线的鲛珠,坠落在帝旭的袍袖上,玄色的衣袖吞吃了她的眼泪,不留痕迹。

帝旭握着她的手臂,沉默不言,缇兰哭着,他疼到了心里,即使身负柏奚,他也依旧能够清清楚楚感受到心底的疼。

她知道汤乾自说得是真的,只是不愿相信。

“这是…… 王妃想要交给殿下的遗物。”


汤乾自一咬牙,站起身,吃力地将布包放在白玉桌案上。

缇兰起身,踉踉跄跄两步,走到了桌案前,急急伸手摸到了那布料,那布料她很是熟悉,那是母妃常穿的一件素色的衣衫的衣襟,她狠狠眨了几下眼睛,将挡了视线的泪珠赶了出来,颤颤巍巍伸出手。

帝旭也紧接着起身,站在她的身后,看着她轻轻展开布包。

一双精巧的虎头鞋,还有一件小小的肚兜,上面绣着的缬罗花只绣出了花瓣便匆匆结了线,浅樱红的一截丝线还挂在上面。

缇兰摸着虎头鞋,摸着肚兜上的针脚,似乎,泪眼婆娑中,能看到阿娘刺绣时的样子。

似乎能听到阿娘的声音。


“兰儿,给你将来的孩儿。”



“莫怪阿娘,待你做了阿娘,便明白了…… ”


“阿娘会看着你,看着你有孩儿,孙儿,如此阿娘便瞑目了。”


缇兰捧着虎头鞋,捧着肚兜,贴在胸口。

多日来的期待,此刻皆化作利刃,刀刀割向她。

她想过阿娘或许不会来,或许她们此生再无相见的可能,但从未想过,她会收到阿娘的死讯。

为人子女,痛的是高堂明镜悲白发,朝如青丝暮成雪;痛的是侍奉一生,终有别离日。

可她的痛,比之更甚,她未见过阿娘苦恼白发生的样子,没有侍奉左右,连别离……她都不曾送她一程。

她没有阿娘了。


她忽然失了力气,跌跪在地上,泪水终于奔涌而出,哀哀哭泣。

帝旭反应迅速,一个箭步上来,扶住她,跪在她的身旁,将恸哭的缇兰紧紧抱在怀里,脸颊贴在她的额上,抚摸着她的发,他的眼眶也慢慢变得血红,滚下泪来。

他知道这些都是无济于事的,这一刻,她的痛,无人能替。



帝旭怀中,是缇兰压抑的哭声,回荡在幽寂的大殿上。

汤乾自静静站着,他咬紧牙关,泪水也没过他的下颌,流向他的脖颈。

闻缇兰哭声,他的胸口,痛得撕心裂肺。


他们都预想过这一刻,可当这一刻到来时,在她无尽的苦痛悲伤中,无人能站得稳。




TBC.

下一章还要继续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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